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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二十三章 风雨冬雷如龙鸣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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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碗落地,“啪”的一声,摔得粉碎。

萧裕大惊失色,三眼两行,再把柴孝和的秘使,刚呈他到手上的这封密信,从头到尾细看一遍。密信中写道:“翟让为魏公所诛,河内转日可得;郭长史已杀须达,我两部合兵,清晨将至。兵到,即攻李善道中军营。适时,魏公令公,响应於内。善道既杀,郡公之拜也。”

又有他的旧时两位同僚牛进达、吴黑闼的书信一封。这两人的信就简短多了,只写的是:“昔与将军驰骋齐鲁,所向无敌;愿与将军再同袍叙义,上报魏公之深恩,期与将军共富贵於今。”

“阿兄,郭长史怎大晚上的送信与你?桃林出什么事了么?便是桃林有事,不也该禀报总管么?刚煲好的参汤,阿兄都惊掉了。”萧德可惜地看了看洒了一地的参汤和数段黄人参。

李善道感了风,由己推人,关心萧裕等将的身体,特分赏诸将了些上好人参,让他们熬汤喝。

后天一早就要开拔去打渑池,很多的军务要处理,萧裕、萧德兄弟忙乎了大半夜,直到这时,才得了些闲暇。这是煲好的参汤,刚给他两人端上来,还没有喝,柴孝和、牛进达和吴黑闼的信就送来了。信使犹在帐中,不过信使打的不是柴孝和的名义,是郭孝恪的名义。此亦柴孝和的谨慎小心之处,其兵尚未到,怕先惊动李善道。故萧德问,是否桃林出了什么事体。

萧裕没说话,他慢慢放下两封书信,抬头看了看信使,仍没说话,再越过信使,望向帐外夜色,风声呼啸,雨水绵绵,风雨寒意袭卷帐中,他抚摸胡须,稍顷后问道:“几更天了?”

帐中置有漏刻。

帐下吏答道:“回将军的话,四更了。”

“总管睡下了么?”

这叫帐下吏怎么回答,但还真是能回答,李善道的作息,其军中各部的将吏大都知晓,军务忙的时候,通常彻夜不休亦是寻常之事,此吏便答道:“将拔营还攻渑池,总管料尚未将息。”

郭孝恪与柴孝和已经合兵,进萧裕营时,这信使的是郭孝恪给的券符,但他是柴孝和的亲信。信中内容,他尽知晓,见萧裕看完信后,如有所思,不紧不慢,他心里着急,便催促说道:“将军,柴总管和牛、吴两位将军之信,将军已经览毕。大军将至,敢请将军,快做准备。”

帐幕被风吹得卷起,“噗噗簌簌”的不断发生声响。

这声响,好像也是在催促萧裕赶紧依照柴孝和信中所令行事,军急如火,不得耽搁须臾!

萧裕起身,按剑喝令帐下吏:“将他拿下!”

信使愕然,惊叫道:“萧将军,你这是做什么?柴公之令,你不见乎?魏公之令,你不从乎?”

一个信使,萧裕懒得与他多说,也没时间与他多说,并及与萧德也没时间解释,拿起案上的两封来信,令萧德说道,“你坐镇营中,传俺军令,召集诸部校尉以上军将,来此帐中坐候。无俺和总管军令,一兵一卒,不得乱动!如再有送信之使,一概擒捉。”

几个亲兵一拥而上,按住了信使,将他五花大绑。

信使拼命挣扎,大叫不止。

“堵住他的嘴!”萧裕从信使边上走过,令亲兵,“备马。”想起还有件事没交代,顾又令萧德,“披上铠甲,在帐中等俺与总管军令;帐外和辕门各调一部将士守卫。”

萧德迷茫莫名,不知萧裕这几道令是何意,追到帐门,促声问道:“阿兄,怎么了?怎么了?”

“总管不念当日曾我两军恶战封丘,亦不以俺后来之身,待俺情深义重,委以心腹之任,萧裕大好男儿,焉背刺之贼徒!”萧裕丢下了这么一句话,披挂好铠甲,上了李善道送给他的那匹好马,打马一鞭,“恢律律”,马嘶一声,随从只带了三四吏卒,驰入进了风雨深夜之中。

萧德站在帐门口,望着他驱马的身影冒着风雨奔向辕门,从他此话,约略品出了内含的意思!

惊然、骇然之色,浮上面孔!

那信使拿的是郭孝恪的券符,说信却是柴孝和等的信,难道说,是柴孝和与郭孝恪联兵,趁夜从陕县、桃林杀来,要杀李善道?这是为何?这是为何!他赶忙回帐,执行萧裕的命令。

营内依军法,为免惊扰将士,禁驰马,况乎深夜?

萧裕已经顾不得了,油衣他都没有穿,冒着雨,驰出辕门,径赴几里地外的李善道所在之焦彦郎中军营。几里地转瞬即至。叫开辕门,依旧是驰马疾行,马当真是好马,虽风雨夜晚,奔跑迅快,焦彦郎营中巡夜的兵士听到了马蹄声,尚未赶来把他拦住,他已至议事帐外。

议事帐外的苏定方、薛万彻等将士,早被急骤的马蹄声惊动。

苏定方按刀趋前,厉声喝道:“谁人夜间纵马营中,擅闯帅帐?不畏军法么?且下马受罪!”

“吾萧裕也。薛将军,急事求见总管。”萧裕掀开面甲,勒马,从马上跳下,“总管可在帐中?”

苏定方确认了是萧裕,稍往后退,然见他神色凛然,眼神严峻,披甲跨刀,浑身湿淋淋的,马上且放着长槊,随於其后的那三四个从骑也都是披甲挟槊,杀气隐隐,形状太过异常,因警惕性依旧十足,说道:“请将军解甲,去刀。郎君正在处理军务,容俺入帐内通报。”

帐门打开,李善道出现帐门口,见到萧裕等的这幅打扮,亦是先怔了下,随即笑道:“萧公,你这披盔贯甲,持刀夹槊,夜半来营,是要作甚?莫不公兴致突发,欲邀我趁雨夜猎?”

“总管,末将有急事、大事进禀。”

北边的雨夜天空忽然大亮了一下,紧接着,轰隆隆的雷声滚过!

帐外的亲卫们本就因萧裕等的异常驰来而紧张,雷声的迫不及防下,“呼剌剌”一片声响,几个亲卫的佩刀已抽出在手!薛万彻身往李善道前边遮掩,苏定方阻萧裕等前,紧盯其举动。

风卷寒雨,扑洒了李善道半身,帐外火把的火焰、挂着的灯笼随风飘动,时明时暗。

李善道笑容敛起,定定地注视了萧裕片刻,——是那件事终於发生了么?如是那件事发生了,萧裕为何会夜半而来,言有大事进禀?萧裕、郭孝恪、柴孝和。是柴孝和兵马来了?也就一转眼的功夫,如潮的念头在李善道脑中转过,他稳稳当当地说道:“公请入帐。”

苏定方却还不肯放萧裕过去,再次说道:“请将军解甲、去刀。”

李善道说道:“萧公自家兄弟。定方,不须如此。”手往帐内一伸,“萧公,请进帐吧。”

感风未愈,咳嗽两声,转将身去,把后背留给了近在咫尺、披甲佩刀的萧裕,自先入帐。

不愿背弃李善道,不仅是因为李善道不记前仇,重用於他,军中现只四千上下的骑兵,给了他两千统带,端得是把他视为了左膀右臂,更也是因为李善道对他的这份不加怀疑的信任!

萧裕心神激荡,从李善道进到了帐中。

——苏定方、薛万彻不放心,跟着也进了帐内。

李善道未去主位就坐,刚到帐里,他就转过身,看着萧裕,说道:“萧公,你说的急事、大事,是不是柴总管、郭长史联兵要来攻我营?他两部联兵是不是已在路上,欲使公内应?”

萧裕这次的大惊失色,比他刚看过柴孝和等来信时的大惊失色,还要大惊失色!

他瞠目结舌,惊呆有顷,才回过了神,说道:“总管,何其神也!”

“果是如此?”

萧裕定了下心神,取出柴孝和等的信,呈与李善道,说道:“总管,柴孝和信中言道,魏公杀了司徒,他与郭孝恪合兵,早上可到。令末将内应,袭杀总管。”

苏定方、薛万彻闻得此言,惊讶、骇然,相顾失色。

李善道接住两封信,大略瞧了下,还给萧裕,回到主位坐下,说道:“萧公,请坐。”

萧裕哪里坐得下?

他说道:“总管,现已四更,再有最多两个时辰,柴孝和、郭孝恪部就将至。柴孝和部本五千步骑,得陕县诸多山贼投从,现已万余;牛进达、吴黑闼,末将知之甚清,皆悍将也。

“信中说,王将军已为郭孝恪所害,纵王将军兵马,郭孝恪暂不会引,其在桃林也颇增部曲,本部亦两三千兵。合计只怕少则一万四五,多近两万。其有备而来,我诸营将士现俱寝息,毫无防范。何以应对,敢请总管决断,末将愚见,宜速速令下,以使各部备战应敌!”

帐内亮了一下,“咔嚓”又一声雷鸣,回荡雨夜天际,震得苏定方、薛万彻心头一揪。

千算万算,千赶万赶,未有算到李密会在此际杀翟让,亦终是未能赶在李密杀翟让前,打下陕、虢,回到河内。翟让已死,柴孝和、郭孝恪兵马将至,此只是其一;河内呢?柴孝和给萧裕的信中说,“河内转日可得”,李密一定已经派兵往夺河内了。尽管出兵河内前,对高曦已有暗中嘱令,可高曦能够从刘德威手里夺下河阳三城,守住河内么?这是其二。

没有算到李密何时杀翟让,这不能怪李善道。

他是知道李密要杀翟让,可具体什么时候杀,他又不会未卜先知,当然难以算定。

且他也不能因这件事,他就待在河内、待在河北,半点事也不再去做,特别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李渊顺利入关,而出关之路,也被李渊拿到吧?则到那时,李渊根基已成,就很难对付了。

所以,值此王世充等隋军主力,与李密对峙於洛阳东部,洛阳当下无力支援陕、虢;而又李建成与屈突通对峙潼关,陕、虢此地他们互相投鼠忌器,也不敢来争,亦即陕、虢现正是空虚,易於取之的难逢良机之时,陕县、渑池、弘农郡等地,李善道也是非只有现在来取不可!

千算万算,没算定李密杀翟让的日子,不是李善道的错。

选择在这个时候打陕、虢,也不是李善道的失误之处,只有现在陕、虢最好打,最易得。

可李密偏偏就是这个时候,杀了翟让!

柴孝和、郭孝恪联兵来攻将至,是李善道个人安危的问题;河内能不能守住,是李善道辛辛苦苦打下的现有之这片基业能不能得以保全的问题。两个问题,都很要命!

怎么应对?

怎么应对?

李善道摸着短髭,想要喝口茶汤,以思对策,突然之间,他的嗓子不干痒了,抹了下额头,一手的汗水。因李密杀翟让此事,他是早就知道,因他坐於主位,外露出来的模样,没有多大的与往日不同;可自身安危、河内得失这两个问题,再是镇静的人,也做不到安之若素!

萧裕、苏定方、薛万彻只看到了李善道从容的外表,没有看到他后背的汗水已快溻湿衣袍。

一身的热汗,驱走了他的感风!

李善道忽然笑了起来。

萧裕、苏定方、薛万彻在他坐回主位时,便已焦急不堪,见他又忽而笑,愈是惊愕。

薛万彻也都耐不住了,敲着胸前铠甲,说道:“郎君,甚么牛进达、吴黑闼,张须陀死前,其帐下诸将,俺只闻秦琼、罗士信、程知节!敢请郎君拨精卒五百,俺先将他们顶住!郎君请在营,檄令诸营兵马备战。候俺挫了彼等的锐气,郎君再点兵杀出,尽将这群贼厮鸟砍了!”

苏定方亦昂然向前,进了两步,说道:“便秦琼、罗士信、程知节为将来,俺也能为郎君将彼辈擒杀!亦敢请郎君拨兵五百与俺,俺与薛四郎分以左右,掩伏道上,截击彼等贼厮鸟!”

“这场仗……”

李善道话才说,帐门外冲进数人。

众人去看,来的是焦彦郎和他的几个悍勇亲兵。

是听巡夜吏卒禀报,萧裕领着几骑夜闯入营,焦彦郎本已睡下,慌不迭地起来,紧忙赶来“保驾”。撞进帐中,一眼看见了披甲跨刀的萧裕,焦彦郎火爆脾气,进帐前,刀已在手,先是急忙忙地找见到李善道,见他安坐无事,心总算放下,刀便要往萧裕脖子上去架,边大骂叫道:“贼厮!驰马引骑,闯俺中军大营,你这狗日的,要干什么!”

跟他进来的几个亲兵亦都横刀在手,也都要往萧裕身上去架。

李善道连忙制止,将萧裕的来意,与焦彦郎说了一说。

焦彦郎骇然大惊,反应倒是与薛万彻、苏定方相同,惊色尚在脸上,怒气已涌上来,不再骂萧裕了,改骂柴孝和、郭孝恪,捎带着李密也骂,骂道:“老子入他娘,翟公犯了什么罪?杀了翟公!入他亲娘,还来夜袭我军营?死囚老狗!郎君,俺这就领兵出营,杀他个狗日的!”

“十三郎,把刀收回去。萧公,请坐;十三郎,你也坐下,叫你的亲兵退出。”

焦彦郎说道:“郎君?”

李善道端起茶碗,抿了口茶汤。

焦彦郎只得从令,令亲兵退出,与萧裕坐入席上。

李善道这才接着适才的话,说道:“这场仗,不能打。”

焦彦郎、萧裕等人,面面相觑,不知他何意。

萧裕说道:“不打?总管,这不是我军要不要打,是柴孝和、郭孝恪率部来袭我军!”为李善道献策,“总管,末将拙见,现距柴、郭联兵到达,虽然时间已经不多,然现即下令,已足以设备。末将可回书柴孝和,佯愿为内应,然后引末将本部骑,与他会合。等其攻总管营时,末将俟机,乱其阵伍。总管则至其时也,遣精卒出营,内外相合,其众虽多,破之必矣!”

“萧公此策大佳,然纵破柴、郭两部,我军亦必有损。屈突通至今不敢东走者,一因李建成部牵制,二因我军已得弘农。然若闻我军与柴孝和、郭孝恪内讧,其或就会趁以此机,离潼关东进。弘农等县,我军新得,到时诸县势会响应屈突通。那么,陕、虢之地,不为我有矣。”

萧裕没想到,这种危急的时刻了,李善道还在想陕、虢的事情。

他说道:“总管,事急矣!陕、虢纵失,可以复得;营若被陷,恐不测将有。”

“这场仗不打,营也不会失,并且说不得,一兵一卒不费,就能退其两部联兵。”

萧裕、焦彦郎、苏定方、薛万彻互相看了看。

苏定方问道:“郎君此话何意?”

“我已有定计。”

萧裕问道:“敢问总管,何计策也?”

“萧公,与柴孝和的回书,你不用给他回了。等到其两部兵离我营十里地时,你领你营铁马百骑,与定方、万彻等从我出营,往迎柴、郭两部。此即之我之计也。”

萧裕、焦彦郎等惊诧莫名。

焦彦郎急不择言,急声说道:“郎君,你这么干,不是自投罗网,自寻死地么?”

“卿等听我说。自陕县而至弘农,百里之远,风雨之夜,行军整晚,柴孝和部必定已经疲惫;桃林至此,亦四五十里远,郭孝恪部也定然已劳。疲劳之师,焉足攻坚?彼等所以敢不忌将士之劳而夜袭犯我者,无非两个缘故。其一,欺我无备;其二,赖有萧公内应相助。

“十三郎,你,还有等下我传令敬嗣,你们两营抓紧时间,做好营防。柴孝和等闻之,便会知我已有备;又见萧公从我出,就会又知萧公未肯为其内应。如此,柴孝和必就会生退却之心;复闻我仅引百骑出而迎之,他既已生退心,狐疑自然更起,至时,他不退兵,尚可何如?”

李善道沉着冷静的一番话下来,萧裕、焦彦郎紧张急迫的心情,渐渐的随之平息下来。

不错!

一点也没有错!

李善道的分析太对了,百里冒雨夜袭,打的就是一个敌人的猝不及防,而当却见敌已有防范,及原本以为没问题的内应,又没做内应,则柴孝和、郭孝恪复能何为?确是只有撤兵一途了。

感风这个病,就是后世的感冒。

咳嗽、鼻塞、发烧,脑袋昏沉,一身热汗驱走了感风,多日的身体不适不仅不翼而飞,突发的紧急状况的促使下,并且李善道的头脑感觉比往日更加清醒,思路更加清晰。

不到半刻钟的时间,应对的决定已经果决做出。

作为主将,有时需要博采众议,有时须当独断专决,没再等萧裕、焦彦郎等人说话,李善道从席上起身,环顾诸将,令道:“萧公,你即还营,选拣百骑,备从我出迎;彦郎,布置你营营防,抽精卒千人,列阵营外,以待或需之用;定方、四郎,集合亲卫诸骑,亦从我出迎。”

四将在李善道起身时,都已起身,躬身接令,齐声应诺。

“定方,你亲去敬嗣营,将我令传与给他:令他亦整军布防,也列千人出营列阵。”

苏定方应诺。

四将各领得了军令,时间紧急,刻不容缓,行个军礼,立即就都出帐,按令各行其事。

李善道步到帐门口,挑开帐幕,望向北方。

营中层层叠叠的帐篷,挡住了他的视线。

柴孝和、郭孝恪两部万余步骑冒着风雨,踩着泥泞,已将杀到的场面,却仿佛就在他的眼前。

……

“轰隆隆”,又一阵滚雷响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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